人生无奈是离愁
写下团本攻略最后一个字，轻轻地合上笔记本。抬头看了一眼日期，2022年12月8日。距离关服的日子，越来越近了。
11月17日，周四。公会十五周年庆才过去一个月，小龙人刚上线没多久，网易和暴雪谈崩的消息，瞬间铺天盖地向每个暴雪玩家涌来，原本的半信半疑，在一条接一条前方新闻的轰炸下，越来越清晰，也越来越绝望。相聚离开，总有时候。懂得很多大道理，但真到了说再见的时刻，依然感觉心口闷闷的，难受到想哭。
点开熟悉的图标，牧师安静地站在一排角色的第一位。这是我来到魔兽世界的第一个号。07年的秋天，小测试告诉我，适合成为一名牧师，一个人类小牧师就在北郡修道院诞生了。从来没有接触过3D游戏的我，从练习走路开始，前进、后退、平移、侧移，还有三百六十度转圈圈，转到头晕眼花，转到差点放弃。走路只敢走大路，看到附近有怪出现，心里会默念，看不见我看不见我。从落荒而逃，到敢直面怪物的攻击，天知道我付出了多大的努力。跟着任务线来到西部荒野，我觉得自己快要放弃这个世界了。虽然有朋友带着去暴风城监狱，去死亡矿井，愉快地翻看着每一具闪闪发光的尸体，虽然暴风城的背景音乐气势恢宏，令人惊叹， 但还是很迷茫，不知道这个游戏的乐趣究竟在哪里。直到，那一晚。微风拂过西部荒野的农田，麦穗轻轻摇曳着。我穿过麦浪，走在青草地上，突然眼前一亮。连绵的山脉间，一轮明月高悬，月光轻柔地洒向这片田野，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。这轮明月，陪伴着当初的感动与惊艳，而今依然静谧地挂在天边，以后也许只能存在于记忆里了。
(资料图)
选择了第三个号登录。这么多年未曾改动过角色的排列顺序，那里藏着我对游戏从陌生到适应，从恐惧到从容的心路历程，还有逐渐喜欢练小号的佐证。德鲁伊，是我在魔兽世界倾注时间最长，付出精力最多的角色。当我和夫人的德鲁伊都练到70级时，认识的朋友已经在黑暗神殿自寻死路，没空理会我们两个满身绿装的菜鸟。无论何时，靠自己才是硬道理。于是，那段时间的地狱火城墙，几乎每天都会出现两个橙色身影。熊负责拉怪，不让治疗受伤，树负责add，增加难度。让怪背对人群，卡视角聚法系怪，合理安排减伤，高压下控蓝……装备不好可以慢慢来，但，打铁还需自身硬。制皮专业做的“影月三宝”，穿了很久很久。
08年2月26日建了个小公会，都是现实中的亲友。好不容易聚齐十个人开荒卡拉赞，还没开打第一个boss，就有人要下线，很无奈。年底一位朋友建议我找个公会，体验团本的乐趣，他的法师加入了正在招募的公会，公会名为HomeWorld。作为一名合格的社恐，一开始是断然拒绝的。夫人在身边耐心引导，团本是这个游戏的精髓，只靠小公会的几个亲友，是很难支撑起大型团本活动的，想要体验几十个人挑战副本的乐趣，只能投靠人多的公会，和大家并肩作战。不得不说，夫人还是懂我的。他并没有一遍遍重复同样的话，没有催着我做决定，只是把事情剖析得清清楚楚，同时表明，无论我去哪里，他都会在身边。男人的嘴，骗人的鬼，但当时我是信了。考虑了一个星期，脑海中的两个声音争斗了几百回合，最终我决定迈出这一步。而这关键的一步，改变了我的整个魔兽生涯。
09年1月1日，正式加入了HomeWorld。左下角突然热闹了起来，一个接一个的“欢迎”往上蹦。习惯于聊天框常年空白的我，愣住了。即使过了这么多年，我依然记得当时的心情，简单的两个字，在一个新人心里埋下了温暖的种子。这也是从那时起，每次有新人入会，只要我看到了一定会打出“欢迎”的原因。也许不是每次都有回应，但这声欢迎，只是想告诉新人，你并不孤单，而不是为了对方的一句“谢谢”。
玛瑟里顿的巢穴，在仅剩四人的局面下，居然力挽狂澜，推倒了boss。至此，也奠定了我在公会MT的位置。之后的海山，黑暗神殿、太阳之井，团队所有人都在努力成长。每个打团的夜晚，总是愉快而短暂，战友之间的情谊愈发深厚。当然，肯定也会有些小插曲。诸如因为一根腰带的优先使用职业产生分歧，矛盾的双方，一人退会，一人删号。诸如某奶骑激怒了我和夫人，我忍不住在团队频道开启质问模式，奶骑退会（没多久就回来了）。这些在当时让我感到很紧张的突发状况，随着岁月的流逝，反倒成为了特殊的记忆点。也是在那些瞬间，明白了网络游戏的残酷性，只要转身，就可以再也不见。我们推倒基尔加丹的时候，很多公会和不可描述团早已farm。boss倒下的那刻，YY里传出了掌声和欢呼声。那也是迄今为止，让我最难忘的胜利。激动的心，颤抖的手，所有的努力和坚持，在它倒下的那一刻，全部都有了意义。
2010年5月24日，公会创建者—乱舞狂风，由于工作生活忙碌，无暇顾及公会的日常事务，将会长一职转交给了我。同年8月31日，万年TBC终于结束，巫妖王之怒正式上线。TBC末期，原来的指挥寒冬，上线时间也逐渐减少。我开始尝试着指挥，以应对无人带团的尴尬局面。至此，我单纯的抱大腿打本的日子结束了，肩上的责任逐渐加重。深知没有游戏天赋，更不具备指挥才能，所以要提前做足功课。大佬攻略上的每一个字，我都认认真真去理解，逐字逐句记在笔记本上。如今已泛黄的本子，记载着多年来的坚持和努力，还有版本的更迭与光阴的流逝。
艾泽拉斯大陆的每一个角落，都承载了太多人，太多回忆，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，只有来过或者曾经来过的人才懂。魔兽电影上映期间，我发了朋友圈，写着“我们只是比别人多一个世界”。不玩wow的朋友评论“多一个世界是什么世界”、“这不是吴彦祖吗，他也玩游戏啊”。而战友们，都披上战袍，走进了电影院，还有背着蛋盾的联盟兄弟帮我们拍照合影。穿着联盟卫衣走在路上，偶尔会碰到身着部落衣服的兄弟，对视一眼，擦肩而过，嘴角却都止不住地上扬。这种感觉，只有同一个世界里的人才会懂。
2022年11月29日，10.0巨龙时代版本开启。去往新大陆的船只，依然人头攒动，一如12年前开往诺森德的情景。练级路上，依然热闹无比，手起刀落间小怪尸横遍野。只是在各频道聊天栏里，都会时不时出现一些声音。“就剩一个多月了，没必要”、“关服前到出生地下线”、“把号停到瓦王墓碑前”……还有玩家特地做了个WA，以倒计时的方式，记录着关服的时间。我把这个WA放在了屏幕正上方的位置，看着它一秒一秒地流逝。打开B站，除了有关暴雪网易的小道消息外，看到最多的就是各种MMORPG的推送。激战2、FF14、剑网三、上古卷轴OL等等。对于即将被迫离开艾泽拉斯的玩家，有个统一的称呼——魔兽难民。五味杂陈地看着各种调侃，无可奈何也无能为力。随着时间的推移，我心头笼罩的阴霾越来越厚重。十几年来，艾泽拉斯如同一个平行世界，与现实并行又各自独立。开心的时候，可以展翅翱翔在纳格兰的上空；难过的时候，可以在西部荒野的月光下踽踽独行；孤独的时候，可以召唤出小宠物陪伴钓鱼的自己。想发呆的时候，可以头顶佩佩坐在要塞里，看着npc来回走动，听着唱片机里婉转悠扬的乐曲。还有无数个夜晚，跟朋友们一起并肩作战，无论成败，都会全力以赴。也有一些不太愉快的记忆，比如有人说“这个公会要完了”，但公会一直在，说这话的人早已不知去处；比如妄想在公会里勾心斗角，离开只能是唯一的选择。但更多的，是难忘。象征着老玩家的狼骑兵模型，是给真正的老玩家的纪念品，但那个退会又归来的奶骑，在收到的第一时间寄给了我，他说，作为大公会的会长，必须拥有。和年轻一代的奶骑一起去听魔兽世界音乐会，体验这位热爱魔兽的大“胸”弟的生活。几对年轻的小夫妻小情侣，来上海度蜜月或者游玩时，东方明珠、海底捞，总能看见我们的身影。公会周年庆典，从2013年开始，每年的10月18日都准时举行。每年的元旦和春节，我都会通过网易客服，向所有公会成员发送游戏内的祝福信件。许久不上线的，或者即将AFK的，即将转服的会员，还会回信给我。这些信件，都保存在公会银行最后一格，因为在我看来，那是最珍贵的财富。这样一个给予精神寄托的世界，突然要崩塌了。我的O键，从来都不曾黯淡过。很多人问我，该何去何从，我也想问。商人的眼里只有利益，不会关心玩家的感受。多方资本博弈，牺牲的只有毫无抵抗力和话语权的玩家。虽然在第一次踏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清楚地知道，游戏不可能玩一辈子，总有一天要离开，但绝对想不到也不愿是以这种方式。新年临近，继续开服的希望越来越渺茫，既然如此，那就好好告别吧。
2022年12月24日，原定为召集朋友们来魔兽世界合影的日子。如果一个月后关服，如果以后再也不见，至少在我生日这天，能留下一些特别的纪念。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，因为突然的全面放开，很多人都“阳”了，也包括我。虽然有点遗憾，但这才是人生常态，合影推迟到2023年元旦。元旦当晚，自动进组的密语口令为“88”，因为这次相聚，是为了离别，每一个跟我说“88”的会员，都是在告别，说再见。40人团很快就组满了，我们从暴风城大门，到法师塔，到大教堂门前，到港口，到瓦王墓地，骑着狮鹫飞到上空最高处，最后为主城巡视一周。我们的守护，即将终止。
2023年1月24日零点，就是关服的时间，也是农历大年初三，但我还是决定战到最后一刻，每周仍然组织公会团活动。带团的十几年，团本早已成为一种习惯。经常逛NGA的公会管理区，也经常看到很多会长、团长的抱怨、吐槽、委屈和各种压力。这些情绪我都曾有过，也只有当过团长的人才能感同身受。但很庆幸，留在公会的大多数小伙伴，都给予了足够的理解和支持，让我所有的付出都有了意义。
终于，倒计时从65天走到了还剩不足5个小时，正值春节，不少小伙伴回到老家无法上线，还有很多会员选择了暴雪提供的进度存档，上锁后也无法再进游戏。公会频道寥寥数人，我打开直播，想把最后一刻分享给不能上线的朋友们。考虑到最后一天的不稳定性，我已经提前一天把常玩的小号停在了想停的地方，甚至还在截图留影的时候接受了一个陌生人的好友请求，可能大家都想在最后的时刻留住一些什么。离关服还有两个多小时的时候，突然传来好几个服务器已经断线的消息。那一刻，才真正的感受到即将来临的关服。也许下一秒，我们也会突然下线。大号德鲁伊最终选择停在要塞，那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居所，可以挖矿钓鱼采草药，有宠物对战，有银行，有一切适合独自生活的必备条件，可以自己布置，还可以有访客来串门。打完最后一个大米，我就传送回要塞。慢慢的，来访的好友多了起来。只剩一小时了，11个人拍照合影，然后告别离开去存档，还有几个小伙伴在我的要塞一起等关服下线。系统终于提示，距离关闭服务器还有15分钟。一分钟后我突然掉线，再次上线时，只剩下5分钟。在世界频道说了一句“再见了，艾泽拉斯！再见了，各位战友！”，在剩下3分30秒时，服务器关闭，所有人掉线。看着已经灰掉的回音山，视线有些模糊。锦标赛服务器还能上线，进入游戏时，距离关服还剩30秒。幸好，最后还是录下了真正关服的那一瞬间。直播间里，小伙伴们互相告别。说了好几次“再见”，越说越心酸。
趁着记忆未曾褪色，花了整整一天，剪辑了告别视频。一首歌的时间，根本容纳不下十几年的光阴。挑选素材的时候，每一场战斗画面都能唤起很多内心深处的记忆，边剪辑边流泪，边流泪边剪辑。上传成品时，已经是晚上八点多。剪辑的每一分钟，流下的每一滴泪，就算是跟这个平行世界的最后告别。卸载魔兽和战网之后，只想着快刀斩乱麻，把整个文件夹都删了，然后才想起，关服前的所有合影和截图还没拷出来。尝试了很多办法，都失败了。这十几年的游戏世界，不管是带团还是交友，凡事都无愧于心，结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，让这个世界变得有趣和温暖，几乎没有遗憾。误删带来的遗憾，是天意吧。
公众号、直播间，都会一直在。
此去经年，后会无期，有缘再聚。
